有人说，商业片让人在现实世界中放松，文艺片则让人在精神世界里思索。这句话一点没错。2015年10月30日在中国大陆上映的电影《山河故人》，毫无疑问，是大陆文艺片的集大成之作。虽然因为时代的原因，它没能赢得傲人的票房，但丝毫阻隔不了在时间流逝下，它所绽放的光芒。

贾樟柯导演似乎天生就是为情怀而生的人，他怀旧，他恋旧，他甘愿在商业片大行其道的世界中坚守。拍文艺片对很多导演来说，是噩梦，更是食之无味的东西，但他却剑走偏锋，一次次的涉足，欲罢不能。作为第六代导演的标志性人物，他的镜头下也具有的很多标志性的符号：汾阳、城墙、流失的时间、带有时代烙印的歌曲、人文思考、悲悯情怀、长镜头……总之，不一而足。

电影《山河故人》，用三段式的叙事方法（1999年的世界之交、2014年的社会变革之际、2025年崇尚自由之时），讲述了横亘26年间，几个小人物在社会急剧变革下的沧海沉浮。某些看似平凡的镜头语言，其实是万千大众在大时代背景下的真实写照。关于亲情、友情、爱情的争相混杂，关于命运、财富、自由的理性感知，都能在电影中找到让人唏嘘的答案。

一、三个时空节点切割下所展现的隐喻意义

1999：时代的回味与叙事空间的浇筑
影片的片首所展现的时代物语，一定的无数60后、70后多欢喜的集体回忆。《Go West》的香迷、迪斯科舞蹈的跃动，充分揭示了在世界之交的节点，人与人之间的尚未禁锢和隔离的人心。一切都是坦率和真诚，人伦亦保持着改革开放之后一段时间内所依恋的温情。正如沈涛、梁子、晋生三位主人翁之间，坚固又逐渐生隙的爱恨纠葛。贾樟柯的眼光是独到的，他毫无掩饰对特殊时代的偏爱，又煞有介事的激活自己对叙事空间的掌控。现代文明的进发、纯真友谊的破灭、情感占有欲的裸露，都在释放荷尔蒙无处安放的青春。

第一个时间节点下，导演为了衬托意志的表达效果，用了很多具有鲜明“贾氏风格”的镜头。衰败的古城墙、笔挺的文峰塔、闭塞又渐开化的汾阳县城、黄河九道湾、饺子、伞头秧歌……这些具有地方特色的语言符号迎合着汽车、迪斯科、西方音乐。在交锋中，后来者占据上风，这不是崇洋媚外，也不是忘祖，而恰恰说明的是，在精进的社会背景下，人们对于稀罕物，外来物的推崇和迷恋。自此，我们就可以理解沈涛为什么要选择大款的晋生而放弃老实忠厚的梁子？为什么当沈涛给她父亲讲，相好是晋生时，她表现出小女生涉世未深的喜状而她的父亲却忧心忡忡？总之，在新旧文明的冲突中，一切对峙，都意味着山河依旧在，但情感必定会枕寒流。

2014：情感的流浪和精神的孤独
老实忠厚的梁子在感情中败下阵来，负气远走他乡，最终染上恶疾，危在旦夕。晋生的野心冲出云霄，为了追逐金钱，游走在上海滩。涛子离了婚，失去了爱情，父亲亡故、儿子判给前夫，失去了亲情。她不慎走入错误的泥淖，无法掸尽情感枯竭带来的尘土，全是迷惘和感伤。三者之间在商品大潮下，被动着、痛苦着向前。这个时间节点，我们体会到了命运的捉弄。涛子如何离的婚？什么时候离的？孩子为什判给前夫，不得而知。梁子回乡医病，受到涛子救济，他病好了吗？没好的话，多久去世的？他的老婆孩子又怎样了？我们亦不得而知，一切都是空白。各式感情的切割，都在这个时间点得到爆发。

现代化进程加剧的时代，乡土文明和都市文化的冲突、命运无常与山河有律的冲突、传统和现代的冲突、东方静谧保守和西方荒诞怪异文化的冲突，都在淋漓尽致的指向一个主题：精神的流浪。梁子再破败的家，也选择落叶归根。涛子再独立，也渴望多陪伴儿子。男性的精神依托和女性的包容抚慰，都在精神的复位中找到的寄托。

2025：未知的幻想和爱的能量
张氏父子移居到了澳大利亚，享受到各种现代文明的熏陶。儿子忘记了中文，极力追求自由，父亲保存着粗俗和漏鄙的暴发户思维，两代人即便衣食无忧，同样横穿着无法逾越的鸿沟。新潮的IPAD、智能的语音翻译软件，在母爱缺失，代际交流失控的画面里，何尝不滑稽？有些东西，金钱可以缝补和替代，但对精神的自由渴望、母子或是父子之间长存的心灵阻隔，却永远无法消弥。

儿子在自己年长三十岁的老师那里找到爱情，沈涛在饺子的等待中找到亲情，一真一幻，相得益彰。该影片对情感的烘托，看的让人焦灼又不得不屏住气息去聆听。无论是上海山西还是远隔重洋，无论是斗转星移还是物是人非，不是所有的东西都会被时间摧毁。只要有情感和爱照射的地方，必定会有人性和光芒。

二、三处特写，点睛之笔

其一：叶倩文的《珍重》。出现三次，贯穿三个时期。
第一次响起时，沈涛三人正值青春年少，还在为剪不断理还乱三角恋彷徨无措；第二次响起时，已到分别时期，沈涛送儿子在回上海的火车上，虽然诸多不舍，却也只能放手；第三次响起时，在遥远的大洋彼岸，到乐和米娅初识，不久坠入情网。三段剧情都和歌曲紧密相连，蕴含着无尽的爱情和亲情。三次代表三个时期，歌曲还是那首歌，可唱歌的曲中人却早已换了心境。这与山河故人这一主题遥相呼应，山河依旧，故人已逝。                                                                               

其二：张到乐的忘年恋。
母爱的缺失，让张到乐的恋母情节得到释放。他和年长三十岁老师之间的爱情，虽然有些让人突兀，但两个漂泊他乡，在母语文化被阉割、家庭关爱被删除的共同背景下，我们似乎又多了些理解。超脱世俗羁绊的感情，不仅是对现代文明下价值观的彰显，更是对过去迂腐和陈旧价值观的消解和反叛。

其三：沈涛剧末的独舞。
大雪纷飞的北国冬季，略显老态和疲惫的沈涛在故乡的文峰塔下独舞，悠然跳起了迪斯科。《Go West》伴着她的舞姿，荡漾着和谐的回音。毫无疑问，经历过诸多风雨，这时候的女主人翁一定释然了。

《山河故人》，一部朴实无华的电影，看似平淡的镜头下却隐含着导演的独具匠心。那些电影下关于生活的哲学，关于小人物的爱恨情仇、命运捉弄，贾樟柯或许想要告诉我们的，无非就是那句真理：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